靜靜的器物 從《青木瓜的滋味》到《火上鍋》的花器
靜靜的器物
(文/The One共好夥伴 森雨制陶-劉森雨)
電影《火上鍋》結束時,女主角尤金妮已死去。喪妻悲傷的多丁被朋友帶著走出廚房,鏡頭順著門的右邊橫搖,360度環顧餐廳和廚房,最後停在餐桌邊的尤金妃和多丁,桌上的陶罐插滿了黃色的花,襯在綠色的葉子裡。 尤金尼:「我到底是你的廚師,還是妻子?」多丁想了一下:「廚師。」尤金尼微笑:「謝謝!」 果然是兩位的職人的對話。接著,影像淡出,馬斯奈的《泰伊斯冥想曲》緩緩的鋼琴聲隨著片尾字幕盪開來,精彩而且餘韻綿綿。
電影用鏡頭的影像娓娓道來料理、人生及愛情,感人至極。這種移動攝影機是越裔法籍導演陳英雄擅長的技法,而且也被稱頌不已。但是,我總覺得應該不只這樣,影片裡的場景、氛圍以及空間的擺設都讓我感覺似曾相識。我翻出十九世紀印象派畫家的畫冊,終於在塞尚的畫裡找到那種感覺了:食物和器物在屋裡的生活味。這當然是我個人的聯想,因為塞尚和多丁都生活在十九世紀,那是印象畫的時代。塞尚的靜物畫已是經典,在複雜褶皺的桌布上,彩陶水瓶、盤和花器,再加上水果,呈現出靜謐合諧的氣息。
《火上鍋》最後那一幕360度的橫搖鏡頭,我們看到多丁的廚房和餐廳全景。
除了廚具和食物器皿外,沿著牆邊擺設了近二十只花器,有的放了花,有的單獨陳列,各式各樣。我無法想像如果沒有這些多彩多姿的器物襯托,這個尤金妮每天活動的地方,將會是如何的單調。花器是如此重要,可是她們卻很安靜。
我翻出陳英雄的舊作《青木瓜的滋味》和《夏天的滋味》的DVD,看了一遍又一遍。這兩部發生在越南的故事,講的也都是淡淡的,緩緩的生活氣息。雖然看似沒有波瀾,可是鏡頭映出他們的內心,伴隨情緒反覆起伏著。
《青木瓜的滋味》的女主角梅,十歲時到一大戶人家幫傭,跟著老傭人每天打雜煮飯。十年後因主人家道中落,她被轉到主人的朋友家,最後和新的主人結婚。
《夏天的滋味》講一家三姊妹和弟弟的故事,在每天下著陣雨的西貢,聊著生活的愛與情緒,有背叛有思念有關懷。電影從母親的忌日宴開始,到準備父親的忌日宴結束。
這兩部電影和《火上鍋》一樣,故事都很簡單,陳英雄用食物、季節和器物譜出了愛情和生活。電影裡的所有生活空間,包括餐桌、客廳和廚房,都擺設各種花器或甕罐,有的插了花,有的空放在牆角,看似隨意,它們卻是圓潤生活的重要器物,甚至是影響感情的轉折。
《青木瓜的滋味》裡,梅的新主人因為未婚妻不在意地打破了骨董磁花器憤而退婚(其實那是新主人的借口,因為他愛上了梅)。《夏天的滋味》裡,二姊的丈夫得知妻子懷孕,躺在休憩間的床上喜不自禁,隨手拿起旁邊的花器愉悅的把玩著。大姊和丈夫各自外遇,最後合好時,她躺在丈夫的懷裡,腳邊那一只插滿紅花的甕有一股喜氣。《火上鍋》裡,多丁提著陶壺往鍋裡注水燉菜,這是場沒有對話的戲,但多丁那神情愉悅而且動作細膩的樣子,讓我們感覺到,那是多麼幸福啊!
以前看《夏天的滋味》時,很喜歡裡面描寫的愛情,甚至都覺得電影應該叫「愛情的滋味」。也許是歷經了歲月的洗鍊,這次重看時,心情複雜了許多:情欲、背叛、初戀、單戀、死亡和飲食,生活的點點滴滴都在導演細膩的安排中不急不徐的細述。這次,我也看到了許多陶製的花器頻頻出現,安安靜靜地陪著時光流動。《火上鍋》最後那出現了近二十個器物的場景,彷彿回盼了尤金妮和多丁的愛情。器物見証了人的寂寞、歡樂和悲傷,還有生死。
寫情寫物寫人,要收斂很難,經常不是太滿就是流於偏執。陳英雄用移動的影像表達人物的情感,加上以器物點綴的空間、自然的色調,還有生活的聲音,例如雨聲、鳥鳴、貝的碰撞聲等等,把日常的故事講得極為生動感人。
作陶多年後,我才知道要在作品裡隱藏自我是多麼困難的事。
我開始作陶前幾年,很在乎技術,狂練難度很高的技巧。心裡想著要比誰都出色。直到某天,我被失敗折磨到喘不過氣時——「你到底在幹什愚蠢事?」我的內心在提醒我。此後。我重新看待作陶這件事,尋求以捨去的方式,放鬆造形、手感和釉色的力道,回頭從日常來思考器物的自然樸實。
器物在生活裡本來就是用來襯托食物、花、空間等等的美的需求,而且要經得起時間的洗禮。
《葬送的芙莉蓮》裡,芙莉蓮的師父對她提醒道:「不要想著留名青史,要不起眼的活著。」 就這樣。靜靜的花器不能比美還美,但它的自然會讓美更美。